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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總有一天
香川生活五年。 在五年生活不得不結束的時候,心裡只有兩個想法。不要因此討厭香川,因此討厭日本。 20200301 20210308 20210311 20210317 20210319 20210328 20210331 20210402 20210403 20210404 20210405 20210407 20210409 20210410 20210411 20210414 20210415 20210418 20210419 20210423 20210425 安曇野 20210430 安曇野 可樂餅晚餐後的驚喜 20210504 一個挑人親近的小孩,一個挑小孩玩的大人。我想她的記憶裡面裝不下曾有過一面之緣的我,卻在害羞了一趟車程後對我敞開心房,被當成同群的同伴牽著我的手下水。 即使是一期一會,也是美好的一期一會。 但願不是一期一會,想像不出來下次碰面她會長成怎樣的人類。
Read more藏在花蓮的一趟聲音旅行
怎樣才算認識一個地方呢?去幾次、走多遠,或者要住多久,才算認識呢? 花蓮,這個過去曾以一年約一次的頻率到訪、距離家鄉不遠因而更覺親切的地方。有我喜歡的書店、咖啡店、小吃,最重要的是景色。即使不記得路名,每次到了仍有一定的方向感,知道往哪裡走有想念的味道,與怎樣也看不膩的景色。 我還以為我夠認識花蓮了呢。 這次探訪花蓮,遇見了一種不算太新但尚未太被廣泛認識的展演方式——audio walk,透過看似與土地毫無關聯的「千層麵是如何形成的?」,知道的花蓮或許比過往去過的次數累加起來更多。 在孩好書屋(極喜歡孩好的選書與簡單的空間佈置,在裡面感到安全)用手機下載了app Chito、掃了QRcode連上演出頁面後,戴上藍牙耳機,就開始大約40分鐘的這一程探險/旅程。 這樣的演出形式終究是新鮮的。我的眼前並沒有任何演出者,但我確實被耳機裡的聲音帶著,穿過了馬路,鑽進了一條有故事的巷弄。耳機裡這個聲音宛若旅伴,成為景色與知識之間的媒介,對我傾訴著眼前景色的歷史。 走上河堤,不遠處是自己用過許多種方式經過過的尚志橋,然而在美崙溪兩岸進行中的各種日常景色卻是初識。這不就是我的追尋嗎?像到東京喜歡在隅田川散步,到京都必然在鴨川河畔做所有那個季節能做的享受,在孕育著城市的生命力的河川兩岸做各種再也日常不過的事,與城市一起共生。 比起任何餐廳、市街,看見了更當地的花蓮日常。當然,這趟聲音旅行也不只如此。 拍下這張照片時起了雞皮疙瘩,忍不住也去摸了他寬厚的樹幹。但為了保留每個人的新鮮感受,我沒有要放太多沿途拍的照片,也沒有太仔細描述路程。(所以此文不需要怕踩雷的分隔線)如果之後去過的你們有人想要玩猜猜看遊戲,或者分享在這棵樹下的心情,我們可以再來討論。 這趟audio walk隨著每個人的步調快慢,時間或長或短。但無論如何,這位我不認識的旅伴(聲音)正確且清楚的指引了希望我去的方向、要我別錯過的事物,也給了我一個極為震撼的結尾。直到聲音結束,我還坐在路邊許久許久,同時在手機記事本裡並打了這幾行字:眼睛所見原來是如此淺薄,稍稍忽略脈絡或發生,就讓人只記得剩下的風光明媚。 (一放照片就會爆雷,所以想知道的人再看看有沒有機會自己去喔。) ------以下則是這趟去到的喜歡的地方的分隔線,已有很多私房花蓮景點的朋友不用往下看徒增選擇困擾------ 在這一趟audio walk中,我陌生的旅伴在耳機裡問我:「還記得沒有戴口罩的感覺嗎?一百年後的人會怎麼看我們?」我隨口而出:「我只希望一百年後的人不會再如現在的我們,儘管台灣已經算是相對安全自由。」說完後,笑自己像在和真正的旅伴對話。 但真的好希望這種帶有限制的日子能平安的盡快結束。尤其當人到了花蓮還在猶豫要不要去好喜歡的咖啡店時尤其痛恨這病毒。 咖啡魔的腦袋中是必須處處都有咖啡店名單的,但意外的,花蓮竟然尤其多。好處是可以看自己身在何方、哪家店突休都能找到好喝的咖啡。雖然這樣說,我還是去了有花有貓有真咖啡的珈啡花。 重訪舊店卻從來不曾失望(畢竟這趟去了過去的愛店失望了兩次)已經太感動,太喜歡每次都被咖啡清洗身體細胞的感覺。一杯喝不夠就要喝兩杯啊。 疫情期間,進店除了要關好門別讓貓咪跑出去外,也不希望隨便摸貓。「什麼時候可以過沒有這台酒精消毒器的生活。」我彷彿一瞬懂了貓語。 另外一個發現是位於花蓮鐵道文化園區內的花聲客廳。由於由音樂人主理,除了是一般的休憩空間,也會舉辦講座活動與音樂演出。這次在這裡喝了一個來自日本廣島、有四種水果口味的咩酒,但我來不及拍照就喝完,喝完就醉了也忘了拍瓶身,所以⋯⋯(顯示為低頭扭手帕)。但沒關係!那四種口味的咩酒就放在吧台前,去到現場一定很好認。 在這短暫的花蓮聲音旅行中,意識到了其實還有太多的台灣,自己一點都不了解。或許趁著無法海外旅遊的時機,正是補充的時機。
Read more種給未來的紫陽花
受到新冠病毒疫情影響的事情很多,但在這種非日常的日常間,總還有什麼事情是可以做的,比方在過去的日常中沒有餘裕做的事。 抱持著這樣的念頭,在梅雨季節暴雨過後,前往這個非觀光地的河堤,想看還沾著雨露的紫陽花。 無人車站的JR造田站小得不得了,候車室僅有幾個座位,月台上甚至毫無可遮雨陽的屋簷。但一踏上月台,耳邊縈繞著的各種清脆鳥鳴,加上大雨後空氣與土地的濕度仍滿溢的微涼感,五感似乎都變得清澈了點。 從車站到河堤並沒有明顯指標,但路也不複雜,看著地圖沿著路,十分鐘以內就走到了鴨部川河堤。 鴨部川帶著讚岐山脈的水從大窪寺附近一路流進瀨戶內海。據說在廣瀨橋附近的這段河堤曾遍佈竹林,加上人煙稀少、照明不足,沿路曾有好些「小心癡漢」的看板。在香川縣整治河堤後,即使河堤上什麼都沒有,也是不能自己想幹嘛就幹嘛。在2000年(也就是看板上寫著的平成12年),當時的造田小學校長向當時的香川縣知事請願,帶著學生從高松市東邊的讚岐市到香川縣最西邊的觀音寺市,從知名紫陽花景點粟井神社取得紫陽花之後,沿著鴨部川東岸大約500公尺長的河堤種下這些紫陽花,並將這段河堤命名為「鴨部川紫陽花夢之路」(鴨部川アジサイ夢ロード)。 本來默默無聞的這段河堤,逐漸成為香川人在紫陽花季節的賞花景點,除了這一層賞花的觀光意義之外,每個月的最後一個星期天,造田小學的學生、PTA與當地居民、農家也都會一起整理這裡的環境。雖然今年因為新型冠狀病毒而取消了,但過去每年六月在這裡都有紫陽花祭典,提供當地飲食之餘,學校也會販售紫陽花苗。 照片中,越過紫陽花與橋的較大建築物,就是造田小學。其實從造田車站走到鴨部川就會路過造田小學的操場。雖然不想被誤認為是不審者,但我還是往校園裡多看了幾眼,並且因為校舍透露出的某種氛圍,讓我在河堤上開始狂查這個學校。 從2000年到現在,鴨部川河堤上的紫陽花半數超過150公分高,有好幾株還比我高。雖然與紫雲出山、番州公園等處那種錯落有致的紫陽花叢不同,鴨部川河畔的紫陽花顯得非人工了一點,但我也很喜歡住民牽著狗在這裡散步,或是幾輛車開來下車賞花之後旋即離開的景象。從他處得到的紫陽花,在生活距離極近的河堤種下,並且在志工清潔活動中促成了學生與居民的互動,這樣看似簡單但如今看著這些高壯的紫陽花時卻覺得好有趣的發想,讓這段原來就只是平常的鄉間小路,獲得了日本的手づくり故郷賞(這個獎項每年由日本國土交通省選出,獲獎數每年不固定,但落在20-40個獲獎單位之間)與環境大臣賞等等。 如果一個念頭只帶來一個舉動,那我就不會特地花時間寫這篇文章了。 造田小學打造或維持鴨部川紫陽花夢之路的方法深入了日常、延續到生活。造田小學的學生,每個人都有一盆自己的紫陽花(マイあじさい),在校園裡分年級貼上紙條,自己的紫陽花自己照顧。一年級生領到的是紫陽花苗,還不會開花,一路照料到五年級時,就會進行插枝作業,升上六年級時,再將這盆插枝新生的花苗交給一年級入學的新生。 就這樣,雖然是從香川縣西部取得的紫陽花,但紫陽花卻在造田小學生生不息,這也是每年紫陽花祭典時學校能夠販售紫陽花苗的原因。由於紫陽花缺水時也會生長不良或枯萎,在讀了的許多資料中發現,2013年,學生們與志工等大約共600人,就在鴨部川河堤再種下大約700株的紫陽花。 映著遠山、稻田、河水與民宅的景色,一直沒有停頓過的,是從出站後便一路延續的各種鳥鳴。 這裡的紫陽花品種或許沒有目前看得別的地方來得多,在雨後來,泥土還非常濕濘,沒有另外準備野餐墊的話也無法輕快的河堤坐下。但當學校的鍾聲傳來,眼前的花與當地的生活連結的感受,還是會讓我覺得這一趟不虛此行。 這些花、這段路,也帶著學校老師們的一個想法:「讓孩子們用自己的手培育照顧這些當地的花,當他們長大,也許會遠離這裡到其他地方,但若他們因為這個經驗沒有忘記造田,偶爾還會想著回來一趟,那就太好了。」 地域創生、社區營造,也有這種慢工出細活的耕耘。
Read more高松生活,緊急事態宣言進行式
還沒來過的人憧憬不已、來過的人戀戀難忘的那些島嶼們,你們猜,這裡現在是什麼樣子呢? 有些「沒有」在旅行時未必會感受到不便,但成為生活之後就會特別有感的,其中之一必然是「醫院」。瀨戶內的各島嶼中擁有醫院的真是不多。藝術祭到各島看作品時,不知道大家有沒有注意到男木島診療所或犬島診療所的告示版所張貼的看診時間?一週一天、一週四天,不管一週幾天,怎樣都不是有需要時去看診時就有醫生在的。 這是犬島診療所。 上個月去島上工作,在同一艘船上,遇到顯眼的兩大群人。十幾位的成群學生後來租了島上腳踏車,穿梭在島上的小路間十足意氣風發;另一群十幾位裝備齊全要去爬山的中老年人,帶著雀躍表情邊聊天往登山道走去,兩群的共同點是都沒有戴口罩。初春陽光下,若是過去,我應該只會因島上因為他們的加入顯得活力充沛而雀躍,但想到島上並沒有醫院、島民以年長者居多,以及香川縣的負壓病床只有24床,這些平日往往讓我欣喜無比的活力,那天卻在心裡成了一個打結的線圈。 當日本政府將緊急事態宣言從原來的七都府縣擴大到日本全國,香川縣最先由公部門喊出離島觀光自肅,要島外的人沒事就暫時別去玩的是多度津町的佐柳島與高見島。接著男女木島住民也自主提出相同的要求,連觀光規模較大較齊全的小豆島也提出高速艇減班、關閉觀光案內所等對應措施,直島豊島的美術館們則是早早就已經宣佈休館。 有天打開信箱發現這張香川縣戶戶派送的傳單時,真心希望會有更多人認真看待自己的行動。 香川目前的確診個案共有28人。很有可能台灣的朋友看到這個數字會在心裡想著「那算什麼!台灣有時候一天的確診人數就超過這個數字了。」,但其實這個數字已超過了香川縣擁有的負壓病房數量。即使各縣市政府都已啟動徵用旅館飯店供輕症患者療養的策略,日本各地仍陸續傳出醫院群聚感染的消息,從病患、醫療人員到新生兒,也有被確診的護理人員因人手不足被要求繼續工作,也有因病床數不足而被要求在自家療養的輕症感染者病況忽然加重、在被安排入院之前不幸過世。每天被報導的這些比電影劇情還電影劇情的新聞,加上日本年度三大假期的黃金週即將到來,不論感染人數多寡的各縣市開始有越來越多動作,補充物資時,在超市遇到聊天的婆婆媽媽們也才逐漸減少。 不論島上或市區,原來的排隊名店剩下三三兩兩個客人,也有商店暫停營業,即使政府祭出了補償方案,但補償金額真的沒辦法讓人撐太久。然而,當各種因應方式陸續出現時,也讓我重新感受到在地的有趣和生命力,比起直接搖旗吶喊要補助或幫助,各自施展的奮力姿態與創意,也讓人想要做點什麼。 香川烏龍麵美味價廉,在這裡住了幾年,就看了幾年每回連假時各家烏龍麵店外的排隊人潮。但隨著當地人也因為自肅減少烏龍麵店消費量,以及政府要求各烏龍麵店在黃金週假期間能停業或縮短營業時間,民間組成了「誓死守護讚岐烏龍麵會」(讃岐うどんを絶対守る会),推出預售烏龍麵券的方式,讓全國各地喜愛烏龍麵的人可以透過購買預售券,提供各烏龍麵店短期內足以營運的資金,讓這些珍貴的當地小店們不至於倒閉。等到疫情過去,手上的預售券可以隨你高興什麼時候來吃烏龍麵就來吃,目前合作的烏龍麵店也持續在陸續增加當中。 uber eats在三月底終於也在我們這個鄉下(台日網友都在說香川有多鄉下了絕對會安全到最後,也讓我自嘲一下吧)插旗了。觀察到的是從三月底到現在,合作的店家增加速度很快(沒有仔細計算,但應該有三倍以上),更高興的是合作店家中從連鎖店也擴展到些個人營業店。除此之外,市區的co-working space與飯店攜手,串連了幾家當地的飲食店,定點、定時販售午餐便當。另外也有飲食店家們自主串連,平常只提供店內消費的燒肉店等,組成配送團體,有人訂餐時,就由當時比較不忙的店員去配送。咖啡店半空則更有趣,早早就宣布了為了避免擴大感染,店內改為分時段提供預約包場制,以及提供咖啡與點心等部分商品的外送服務。從外送開始,在半空的社群網頁上看到的只有比以前店內營業的時間更忙,老闆不時發佈到哪裡外送的照片。 島上一旦沒有旅客、店裡一旦停止營業,也就是零收入了。看到男木島的ダモンテ商会推出訂購免運活動時,趁機訂了自製麵包餅乾,可以吃兩到三個星期的早餐份量。這家在男木島上幾乎什麼都自給自足的店,在去年藝術祭時每每處於要排隊等候的情況,因此當時也都只能買了麵包或咖啡就離開。直到今年冬天終於在裡面享受了很久的海景,也與老闆聊了一下天,當時他正在醃烤自己捕獵的山豬肉,分了我一小碟。聊到我來自台灣時,他很高興的和我分享台灣旅行的經驗、喜歡的店家、印象深刻的部分。約好了過了他們的冬天停業休假期間再來造訪,然後就遇到新型冠狀病毒疫情再度休業了。 如常從網站上訂購商品,也沒多備註什麼,包裝清潔漂亮的整箱食物送到,除了商品食用注意事項與名片,還有一張手寫得滿滿的紙條。我很驚訝老闆只憑訂購姓名認出了我也記得我。紙條上他寫著:「⋯⋯(前略一些稱讚台灣的話)在這種時候,想想我們能做的事情不太多,但讓誰吃到好吃的食物、稍微鬆一口氣,或許是我們唯一能做的事。我們超喜歡旅行,也超喜歡台灣,對於紙與飲食文化尤其有興趣,希望能夠自由自在的旅行那天能夠早點來到。」 滿滿感恩與溫暖的收下這純粹十分的問候。 小地方有一些至今也沒有太習慣的麻煩的部分,但也有串連快速、傳達直接的優點。市街的大型小型書店至今也還在做任何努力,少了活動與互動,但提供著例如這種時候適合閱讀的書單、更方便的訂書服務。 我知道島一直都在,最近更希望的,是希望這些我喜愛的店家們也能一直都在。
Read morelife goes on_記宮城旅行片段
靠在牆上這個時鐘,近9年來,指針就一直停在這裡不動,3:59。 2011年3月11日14:46,東日本大地震發生,宮城縣東松島市的野蒜小學校距離海岸1.3公里,是指定避難所。300多位居民跑到學校避難。15:50左右,海嘯捲來,約3.5公尺高的海水捲進了校舍、淹過了原來掛在校舍上的校鐘,也捲走了幾位來不及逃上二樓的避難者。 盡責的機械式校鐘在那之後盡力的多轉了9分鐘,然後停止。連同這面黑板,都停留在那一天的模樣。 從2011年東日本大震災的那天起,就莫名的想要到福島與宮城,儘管每次旁人聽到時多半接著的是「好危險」「有輻射欸」或「那裡什麼都沒有了吧」「交通很不方便喔」。就算並沒有非去不可的理由或任務,意念卻只有一年年益發強烈。或許我想要的,只是不被任何能讀到的報導左右視角與感受,而能用自己的眼睛與雙腳親自去走那些地方。既不是悲慘、也不是可憐,不要任何人為我對311東日本大震災的認識留下結語。 即使什麼也不會得到,那也沒有關係。 2019年舉辦的Reborn art Festival(網頁除了理所當然的日文,也有優異流暢的繁體中文,有興趣的朋友請自己連過去閱讀)成為實現這個念頭的契機。 一早抵達石卷車站,等待租車店開始營業的時間裡,也一邊開始在建立這個初次見面的城市的印象。卻很少見的,遲遲無法有完整的詞彙,表達自己對於這個城市的感受。 在三天兩夜的Reborn藝術祭巡禮開始前,想著要這趟要把握機會,透過任何方式多認識那一年311在這裡的發生,因此也比其他旅行更啟動了觀看與聊天模式。但後來發現,其實並不需要那麼用力的。騎著摩托車沿著縣道要去看作品,天空蔚藍一片,海堤外的海面閃閃發亮,是幅太平盛世的景象,但當我意識到原來道路寬闊、但途中不斷有暫時的蜿蜒改道鋪著鋼板,路旁大範圍的土地上,建築中的工廠極多,全是因爲在震災那天這邊都被沖走沖壞了,經過8年多,仍在重建進行式中;穿梭在鄉間原野小路或往山裡去,隨意瞥見「東日本大震災的海嘯淹到這麼高(xxx公尺)」的指示牌立在難以想像的地方與高度,都得提醒自己要穩住正在騎車的雙手。 若說藝術祭作為一種手段,藉以吸引人前往某處、藉由藝術創作或議題操作讓人有機會體驗、認識某處或某事件,那麼,儘管對於藝術的感受人人不同,但Reborn在我眼裡無異是相當成功的。除了沒能去到網地島區域以外,每個之前就看過的所謂インスタ映え的作品都看了也拍照了,事前一無所知的作品,則有許多加深了我對於石卷的喜歡和認識。 在牡鹿半島的漁村荻濱海灘上佇立著的、名和晃平的知名作品White Deer巨大的、發亮的身體,面朝瀨戶內海的犬島,在自古以來鹿有神獸象徵的傳說中顯得如此神聖。然而再往小積走,進入フェルメント(FERMENTO),在這個鹿的解體設施裡,展出一幅幅獵殺、解體鹿的照片。 同樣是鹿,神聖健壯的、失去生命的,我卻一點都不覺得違和。 牡鹿半島的鹿原來生長在山林裡,但隨著山林間的生態改變,迫使鹿要下山覓食,加上東日本大震災之後當地人口減少,不少地區的鹿比住民多,鹿成為了人們口裡的有害野獸,時而造成交通災害與傷亡,政府因而祭出獵捕鹿的賞金政策。由於鹿肉處理困難,容易留有腥味,人們多半在獵殺鹿之後就將其棄屍在山林裡,原為獵人的小野寺先生不願意只單純殺生,希望讓鹿的生命結束後也能有更好的循環利用,一種reborn,2017年與Reborn成立了FERMENTO這個設施,將獵殺的鹿盡可能被利用,包括解體鹿肉、建立食用鹿肉的提供鏈結,與鹿皮的再使用等。 照片是美麗的,而美麗的照片裡陳述的更動人。但單是掛在FERMENTO裡面的這句話,也讓我駐足、思考好久。「生かすも、殺すも。」殺生,而後盡其所能的活用,也是生命的循環。在聽到「殺生」便輕易做出某些反應的社會,卻未必試著去了解必須殺生的脈絡。即使那是為了不危害人的生命。 這些並非控訴、只是陳述的作品,一再加深我想要了解這個地方的急迫與疼痛感。由於這趟旅行旅費有限、時間也有限,行程中在離開石卷後仍有一晚住宿遲遲沒有確定,去氣仙沼市嗎?還是往福島移動呢?一天到得了核電廠附近嗎?持續找資料、不斷調整,到前一晚找到想要一探究竟的住宿場所,才終於確定要將在宮城的最後一晚留給東松島市的野蒜站。因為在石卷市區可步行抵達,本來留著彈性調整、並沒有太放在心上的展覽區域,直到離開石卷前才去看完,卻與野蒜的這晚住宿有了重要的連結,也讓我流下許多無聲的眼淚。 Art Drug Center中位於入口的第一個作品「1/143, 701」,是將日記形式的文字貼在牆上的作品。文字很長,有可能因為文字太長而讓人一眼瞥過,然而讀了第一句我便停不下來。在石卷成長的藝術家從小就想要離開這個城鎮,不喜歡地方狹小的審美觀與緩慢的流行、人際關係、不方便的交通、逐漸消沉的城鎮、和誰交往馬上就會流傳開來⋯⋯。終於去了東京念書,畢業後正逢震災,回到老家工作,然而現在卻同樣想要逃離這個城鎮,只是原因略有不同。幾乎每個場所都提醒著自己災民的身份,無處不可見到的海嘯高度看板、復興之類的文字「要面對震災」「要與震災共存」在在充斥著壓迫感,反而更無法當個普通人般的生活。即使想要忘記震災,但彷彿忘記震災就等同於忘記因此罹難的朋友般無情⋯⋯。 像我這樣自以為親身來了便能夠看到更深入、真實的人有多少?不經意之間與誰的交談,沒有反而成為不要忘記那場災難或傷痛的提醒嗎?新聞報導著核電廠、災區的重建進度,採訪了原來是小學生現在已是高中生或社會人的所謂災民,過客的我們說了「加油」,但有些人或許只想要不被強調生命中曾經經歷這件事,靜靜度日。 前往目的地的電車上,我反覆想著。 目的地的KIBOTCHA結合住宿、資料保存館、體驗學習空間,以「防災型體驗住宿設施」為訴求。建築物的前身,其實就是那年一度成為避難所的舊野蒜小學。在東日本大震災後,為了安全起見,野蒜小學遷往離海岸更遠的高地,與宮戶小學合併,現在稱為宮野森小學。原來的校地則經過居民表態希望能留下,市政府在徵求提案謀求合作的過程後,成為了現在的KIBOTCHA。 二樓的體驗區域看似兒童放電的遊樂場,但仔細逛完再經由親切員工的解說,才明白這些設施的設計,也帶有讓孩子們鍛鍊肌力與反應能力的想法,也會透過團體學習或競賽,讓孩子們學習災害來臨時的求生技術。除了住客,二樓的體驗區與一樓的浴池也開放市民付費使用,東松島市市民另外享有折扣。 也許是因為2018年才開幕,也可能是到訪的2019年9月中並不是日本假日。當二樓的體驗設施在5點關閉,在一片寂靜中才發現這晚的住客竟只有我與另一位已造訪數次的熟客。一個人旅行加上外國人身份,我的存在再度在員工間廣傳,遇到員工時都會受到熱情的招呼,也在員工陪伴下享用了一次完整的導覽。 資料保存館主要分成兩個空間。留有野蒜小學使用物品的這一區以紙本資料為主。除了試圖讓來者看見這個建築物曾經擁有的模樣、發生過的事,也有當地居民防災的經驗分享,並從東日本大震災看日本歷史上發生的地震,分析當中的特徵與該學習的事。這幾年,關於地震的話題,幾乎都會提到從關東一路延伸到關西、四國、九州的南海海溝。 如果發生南海海溝大地震,我居住的高松會怎樣?可以倖免於難嗎?我家距離海邊有多遠?要先準備什麼防災用品呢? 導覽結束後,一個人又進到播放大量照片的這個資料館。從政府、教職員、市民處搜集來的照片,呈現了2011年3月後東松島市的車站、市街、住宅⋯⋯經歷地震與海嘯後的模樣,裡面有好幾台電視,但好像沒有看完任何一台的輪播,照片數量之多、難以想像的照片內容,當然也有正身處的野蒜小學當時的模樣。現實的窗明几淨與照片裡的泥濘殘敗,這對比帶來的震撼與恐懼並不亞於觀看災難電影。 晚餐後,我留在公共空間,來來去去的員工都與我聊起天,包括一位住在附近的居民,「妳想知道什麼都可以說喔,我會把知道的都告訴妳。」知道在這裡住宿的目的,是因為多知道一些那年震災的事之後,這個姊姊對我這麼說。 聽了學校到海岸線發生的事、聽了她的周圍的人發生的事,我終於提了存在一整天的疑問:「我不確定自己這樣做對嗎?比方告訴妳我是為了想要多了解震災的事情而來的,但我想,住在這裡的人們並沒有義務接受陌生人的探問,因為也許有些人根本不想聽到這個字眼。」 她低頭靜默了一段時間才抬起頭看我:「這裡有幾位員工都是當地住民,我想只要妳詢問,大家應該都會樂意和妳分享自己的所知。但的確,我能和妳分享這麼多,是因為即使我也經歷了這件事,但很幸運的,我的家人、親戚中,沒有人因為震災喪命。但我有一個朋友,他在震災中失去了一半的孩子,我們很擔心他,一直到現在,每次碰到我們就會擔心的問他『還好嗎?』,但他總是很不愉快的走開。有一天他跟我說,『我該怎麼辦呢?我失去了一半的孩子,但還有一半的孩子活了下來,為了活著的人,我不能哀悼失去的孩子們,我只好假裝沒事的過下去。』」 她說話的語氣越來越輕,我則感覺越來越重。語畢,我們兩人眼眶裡都泛淚。 時間沒有等人的繼續流轉,活著的人持續長大,但在眼睛所見的前進裡,還有太多的難。這段交談成為我的宮城旅行中最後一段深入的對話,離開時,我只和碰面的人們說了「再見!還會再來的!」。確定的是下次除了KIBOTCHA,也會再回石卷市,去女川町、氣仙沼,並全力啟動觀光客模式到日本三景之一的松島。不確定的則是下一次當我再到宮城,是否會調整與人們對話態度呢? 現在的我還是不知道。
Read more在荒涼中間的光亮吃晚餐
為了吃一頓晚餐,你願意花多少交通時間呢?而這個答案,會因為日常生活或者旅行有所不同嗎? 高松生活中多數是晚餐自炊或聚餐的我,這一天被朋友帶到從市區出發需要40分鐘左右車程的地方吃晚餐。平常自己一個人大概不會花這樣的車程時間尋覓一頓晚餐,但實在好奇在這個探勘過卻沒有太多發現的地方究竟會出現什麼。 琴電長尾線的倒數第二站公文明(くもんみょう、kumonmyo)站,或許是一般旅人不會停駐的地方,無人車站、由電車駕駛確認車票或自動刷卡出站。 但這天下車便看到屬於「鄉下」的初春黃昏絕美黃昏景色。當什麼都沒有的時候,自然便能十足、豐盈的被呈現,只要來者並不推拒,也是能讓人感受到呼吸的當下這件事的時候,或許這也是長住在這個不管台灣朋友還是日本朋友都說「鄉下」的香川之後,最無價的發現吧。 從公文明車站出來,步行還需要大約15分鐘左右的時間。前方的朋友熟門熟路,帶領我們穿越鄉間小路。隨著天色漸暗,暮色中,四周盡是田地的中央有一棟明顯建築物發出溫暖的光,「是那裡嗎?」我問,「是那裡喔!」,朋友說。 這是一個被叫做井戶mall的地方。 結合了咖啡店、產地直送食材與食品販售、手作皮件(尤以相機背帶與相機包為主,很推相機迷)等商店,而這晚的目的地是和食料理店粋香。 粋香的店內空間其實不大,料理台加上一張桌子,最多坐足9人的店。但出身香川、到京都修業後又回到香川開店的老闆從接待、料理、上菜都是一個人來,反而是相當適切的空間大小。主張使用季節食材的懷石料理套餐(未稅價格5500円,且酒水另計)為唯一的選擇,除了在訂位時會詢問是否有不吃或過敏的食材之外,不啻為一個好選擇,尤其對於有選擇障礙的人而言。 儘管事前沒有太多期待,但其實也是個喜愛美食(且嘴刁)的人,這天吃到的套餐內容,就直接讓大家看照片吧。 在開始喝湯之前,其實把玩著這個漆碗許久。有時候不知道是好還是不好,天生俱來對於美的感受能力敏銳,讓我常常在不自覺中選了比較貴的各種東西⋯⋯。而粋香除了料理的調味很細膩之外,挑選食器的部分也讓我在味覺外多了視覺與觸覺的質感升級。 當晚聚餐的朋友都是會喝的人,在啤酒之後,進行到日本酒時,老闆也端出一盤各式各色各只有一個的酒杯讓客人挑選,其實這也是我每每蠻享受(且會很認真挑選)的時刻。這個仍帶著陶土粗糙感且不圓的杯子被我率先拿走了。 關於餐點的部分,我講了兩到三次的「這料理讓人感覺還活著真是好事」,也就沒有想要多描寫什麼。不確定有沒有人也有類似感受。比方看完上一季的日劇「東京大飯店」會想吃法國料理,到日本旅行也想體驗懷石料理的滋味,但除了價位之外,考量的也會是自己是否會因為初體驗而知識不足造成什麼尷尬。 即使贊成人類應該有禮貌,但是當繁文縟節造成體驗的阻礙,就是我覺得應該適度放下的時候。有趣的是,之前發現了高松有讓我能超級輕鬆吃法國菜的地方,而現在,能讓我超輕鬆的懷石料理餐廳也出現了。能夠放鬆身心,享受眼前美食,我覺得才是料理的真義。 套餐料理的尾聲總會端上米飯這類會讓人飽的食物。如果在前面的套餐內容你沒有吃飽,那麼飯、漬菜與湯能讓你的胃袋獲得飽足感的慰藉。這盅直接以陶鍋端上的米飯,是香川縣產的おいでまい,一掀開鍋蓋,濃郁的米飯甜香湧上,明明沒有淋油,表面卻閃爍著油亮。 通常在這一道我總是放棄或者象徵著吃兩口,但這天先屈服於香氣、再屈服於咀嚼後散發的甜味,我仍然慢慢地吃完了朋友幫我裝盛的飯。(常常被朋友問來日本當社員是否都要幫人斟酒盛飯,不好意思的說我到目前為止都是被服務的那位⋯⋯) 最後的甜點不是櫻餅,因為還沒有到櫻花開的季節。主廚選用了椿花葉,並且使用了少許肉桂增味。在這乍暖還寒的季節,不論味道或綠葉顏色都十足符合。 粋香採全預約制,因為沒有特別詢問英文是否也能溝通,建議還是有日文基礎的朋友再撥電話訂位。然而,如果你來過香川、或者想不太多禮節受拘束的享受懷石料理套餐,這裡會是我強烈建議的地點。更何況,在古色古香的建築、在河畔、在都市吃懷石料理都不算稀奇,但在田地的正中央呢? 粋香電話:087-802-8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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